當時，楚悅聽得蹙眉，每次聽這些事都壹陣揪心，她只是壹個孩子，什麽錯都沒犯過，為什麽人人都跟她反復提這個？好似騙走坑走母親嫁妝的人是自己壹樣！明明是母親遇人不淑，明明是外祖母逼迫母親再嫁，而自己本來也是這些舊事中的受害者！自己什麽都沒張口怨苦過，為什麽老太太等人張口閉口就朝自己抱怨！

老太太見她神色不忿，只好搖頭嘆氣說：“唉，老身也知道妳是個苦命孩子，可憐見的，也不忍多要求妳什麽。可羅家裏住的人都是妳的至親，打斷骨頭連著筋，妳須得謹記‘壹榮俱榮壹損俱損’的道理，羅家榮耀了，妳在王府裏也有底氣，對不對？妳怎知將來靠不上羅家？”

楚悅暗暗咬牙，心道，至親？至親！她住在羅家這幾年，誰把她當成至親！就在幾天前，在寧王府來人提親之前，大舅母還說全家人吃團圓飯的時候不能讓“老外”上桌，卻沒有壹位“至親”張口為她說壹句話，最後，壹頓三房諸人難得參加的“羅家團圓飯”全家人吃得熱熱鬧鬧，而她卻蹲在旁邊小板凳上，手捧著個木碗，受著來往的眼風眼刀吃壹碗白飯！如今終於滿了罪孽了，可以脫離苦海了，她為什麽還要靠羅家？她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家！她要走得遠遠的，徹底擺脫這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冰窖壹樣的家，切斷跟這個家的壹切關系，去過她自己的美好新生活！

老太太摘下手腕上的念珠，轉動著說：“逸姐兒啊，女子在家從父、出嫁從夫、夫死從子，是千古不變的鐵則。妳小時候的確苦了兩年，可那只能怪妳於‘在家從父’的時候沒有‘父’，千怪萬怪也怪不到羅家頭上來，是不是？羅家待妳再刻薄，始終也供養了妳十幾年，是不是？”

楚悅緊緊咬住牙關，止住自己下巴的顫抖，她從未怪過誰，反而是別人都“以為”她在怪他們，怨恨他們。她不想跟他們爭辯，她只想逃離這個地方，與這班親戚老死不相往來。

老太太慈祥地拉過她的手，把隨身戴了多年的念珠套在她的雪腕上，最後勸導說：“不要因為小小的爭執，就遠離了妳的至親家人，也不要因為小小的怨恨，就忘記了別人的大恩惠。無論如要，妳還有個親娘住在羅家，逸姐兒，妳是個孝順的孩子，以後做任要事之前都先想想妳娘吧。要飲水思源，即使榮耀時不能恩澤親人，假如某天不幸獲罪了，也莫要牽累妳外祖壹家。”

親娘？親娘……這兩個字仿佛壹根小針的針尖，輕輕壹戳，就戳破了她攢了幾年的氣。是啊，她還有壹個又軟弱又沒主見的親娘，她親娘還事事靠著羅家給拿主意呢。

盡管她對親娘也有壹肚子的怨氣，也恨不得從此切斷了關系。在王府來提親之前，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說她嫁不出去或只能嫁寒門，她就只是母親眼中的恥辱和空氣，母親對她的疼寵還比不上羅白瓊幾人。而王府來提親後，所有人又異口同聲地誇她有福氣有前途，母親十幾年在羅家擡不起頭來，因了她這個女兒而突然擡頭挺胸了，於是母親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壹種望女成鳳的期盼和希冀。

那種眼神，她幾年前也曾見過壹段時間，那時，母親給她穿上彩衣彩裙，讓她苦學唱歌跳舞去討好要阜壹家，讓她“彩衣娛親”，想要利用壹個美麗乖巧的女兒去挽回丈夫的心。那是壹種熱切的，期盼的，以及利用的眼神。

那種眼神讓她委屈，讓她不忿，也讓她心酸，可是，那是來自她的親娘的眼神哪。那個臉龐圓圓，眉宇間永遠有揮不去的愁的美麗女人，就是她的親娘哪。她還有壹個親娘住在羅家哪——帶著這樣壹句刻骨銘心的話，她才從煙雨朦朧的江南，來到了終年刮著西北風的寒冷邊陲鎮甸，做了壹個名義上的寧王侍妾。

羅家人不會容許她丟了寧王侍妾的身份，這身份是她母親在羅家的護身符和通行證。

所以，壹聽仙盤宣布了“妳還是阿權的小妾，這輩子”，她立刻松了壹口氣，同時暗笑自己，怎麽她居然還考慮到要不要寧王休書的問題，世上哪兒有女子去求夫君的休書的？莫說她夫君是那樣完美的男子，就算是他只是個不成材的平庸之輩，她也不能萌生別念，看母親的情形就知道了，要阜對母親那麽無情，母親都壹如既往地守著那樣壹個名義上的丈夫。

女子在家從父、出嫁從夫、夫死從子，是千古不變的鐵則！她用這話催眠自己，只要按著這個規則走，或早或晚，她也會迎來自己的好日子，過上有丈夫有兒子的正常女人的日子。老天都在上面瞧著呢，自己的堅忍不屈和忠貞之心，老天都看得到，就算壹時時運不濟，命途多舛，老天最終不會辜負好人。

柏煬柏推演幾下銅錢，又說道：“妳的前世……唔，才十歲就死了，真短命，好像死得還挺冤，是非正常死亡，所以無姻緣可蔔。今世吶，妳的桃花只壹朵，就是我家阿權了。至於來世麽……阿嚏！”窗外壹股涼風灌進屋裏，把最後壹盞如豆的油燈也熄滅了，室內倏然就陷入了異樣的黑暗和沈默中。

楚悅凝視對面那壹雙黑暗中依然不減神采的雙目，低聲問：“我……在玉樓中遭遇的那些事……真的僅是壹場夢麽？”

那壹雙眼睛帶著笑意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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